人在什么情况下叫人看不起?

就我而言,我最看不起的是:无时不刻都在算计别人的人,认为自己算计的滴水不漏,但是人都不是傻子,多数人会疏远,断绝,当然也有少数人好面子,给她(他)留面子,自己吃点哑巴亏。

我姑奶奶家两个儿子都有钱,一个当官一个当老板,就女儿是个普通工人,但是女婿有本事,靠着当官的舅子哥包揽小工人,高价包来工钱到位。

但是姑奶奶因为孩子小时候日子紧张的原因吧,日子过的就像五花肉,富亲戚来了和穷亲戚来层次分的很清楚。。平日亲戚去她家,桌子上干干净净,没有水果,没有干果,更别提烟和酒了。我和我父亲去拜年,总是干坐一会,说几句话就卡壳,父亲很尴尬,姑奶奶年龄和父亲相差不大,小时候两个人比较有感情,所以父亲每年拜年都要来一趟。父亲的姑姑我的姑奶奶就像王母娘娘一样,高坐莲台,抽着烟,喝着茶,有一句没一搭的说一下,我看父亲很局促。我说:“姑奶,姑舅爸厉害啊,我看都上报纸了,很有气魄尼。”

 

姑奶奶听到这话题,立马精神饱满,滔滔不绝:“小时候就他有主意,做啥都能做到点子上,你姑爷没眼光,说这孩子太能,不像同龄孩子,怕以后有祸。我看出来我的儿是条龙,我脚气(带福气)好,来到张家,张家开始换门头,大的中状元,小的当财神。我那婆婆还常给我吊着个驴脸,让你姑爷防着我,说我心眼多。”

姑奶奶指着院子外面说,你去楼顶看看,整个一个大花房,全是好花。我本来想去看看有钱人的花房,但父亲心里有点不舒服,大弟弟不争气,离家出走多年没音讯,父亲说:“小姑,我先回了。”

姑奶奶看我父亲这态度,她的一腔激情被浇灭,心情不爽:“以后不想来就别来了,我活的好着尼,相互帮不上忙,来了我又不会招待人,你们回去又会骂,说我嫌贫爱富。”

我爸没敢说话,我说:“姑奶,我爸只是想看看你,看你身体气色都很好,我们早点回去下午家里来客人。”

姑奶奶说:“你爸有你的嘴会说话,也活的比这强点,就是我想扶帮他,也是死猫扶不上树。”姑奶奶指着门口放着的点心包,桃酥包,罐头和苹果:“你们挑,喜欢哪个拿那个,都忙没人去拜年。”

 

姑奶奶心里眼里都明白,我们脸皮再厚也不会自己挑一样东西带回去,当然我们来没提什么礼盒,提了自己灌的肠,提了一公一母两只鸡,带了五斤一块的腊肉。

出门我就怪父亲:“让你别来,你非要来,你觉得她亲,她觉得你穷,我一年给她家拜年觉得就是受罪,你来就是受辱。”父亲说:“算了,算了,我虽穷但我没有求过他们,我看小姑是我的情意,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。”

大伯家的堂哥在省城是个小科长,平日回老家直接回大伯家,我们很难得见。但是他会去拜见姑奶奶和表弟,至于他们有没有利益我不清楚,据我大姑奶奶讲:“江平(大伯家老大儿子)去她家,那可不一样,桌上应有尽有,吃饭都是军平请在大酒店,走时还要送两条好烟两瓶好酒。”大姑奶奶年龄也大了,她也不走亲戚,每年拜年都是儿子们去,去了待遇和我父亲一样,回来就会给大姑奶奶有样说样,所以小姑奶奶待客之道,亲戚之间都知道,当然也有人添油加醋夸大。

小姑奶奶的大儿子比我大四岁,老二比我大两岁,女儿和我同岁。老大儿子87年结婚,我爸提着我妈蒸的大馍馍,拿着一百块钱买来的被面,老家婚礼和丧事,亲戚都是大馍馍,被面,一般不搭礼金。但我爸偷偷给小姑奶奶五百块钱。等她家两儿子都成家以后。91年我结婚,小姑奶奶穿着真丝唐装,手上,耳朵上都戴着大金首饰,来吃我的送亲酒,她提着一盒点心,拿了一条毛毯,(农村专用于婚事丧事的毛毯)吃酒时她坐在上位,江平(大伯家)儿子,每上一道菜,都夹两个人的量给她,然后别人才能开筷。

 

那时候结婚丧事都在自家院子里支锅灶,请来大师傅,左邻右舍的婶婶们拿着自家的盆,提着自家的刀,叔叔大爷当值客,接亲戚端盘子,招呼人喝酒,灌醉客人就是他们的工作。第二天主家都要请帮过忙的来家里吃顿饭,剩下的丸子、肉,骨头,有啥做啥。妈妈打开点心盒子,给隔壁婶婶每人一块,没想到王奶奶大叫一声:“妈呀,我的牙~掉了半拉。”

点心太硬了,我们县上点心很出名,一盒点心八个,先用油纸包,在用粗纸包,九十年代有了塑料袋,也有了包装盒。半年之内吃,点心外皮掉渣,点心里面的玫瑰花干枯,点心仁用大油清油相调和,吃起来还是美味高级。

但是今天点心崩掉了王奶奶的半截牙,看着其它婶婶手里的点心,妈妈尴尬又难过。隔壁婶婶说:“王妈,干活你不来,吃饭你来凑,老了牙不给你长精神啊。”

所有人都在笑,婶婶们也知道这盒点心是小姑奶奶送的,记礼薄的是村上王秀才,据说念了个小学没毕业,但一笔钢笔字有力气,盲人在后面用手都能读出张发财:礼金五块。

村上女人的嘴,本来牛吃的饲料,都能让她们说出花来,还是五颜六色的花,现在想来是隐形仇富心理吧,但是为富不仁被人抓话把也是有口难辩。

85年爷爷生病时,小姑奶奶从城里来到乡下,带着一包白糖,两个熟鸡蛋。她剥开两鸡蛋让爷爷奶奶吃,奶奶说:“我不吃,让我孙子吃。”爷爷大小姑奶奶十六岁,爷爷的父亲去世早,爷爷疼小姑奶奶,地里干活省下一口馍,回来偷偷塞给院子里玩的小妹妹。现在小姑奶奶给哥哥剥鸡蛋,当时我不在场,不知道爷爷的心情如何。

你们猜,姑奶奶怎么说?我姑奶奶说:“我就怕你们疼小的,自己舍不得,才带两个,剥开吃掉我就放心。”

姑奶奶走后,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小婶婶,拿着白糖想往糖罐里倒,口子还没撕,白糖却噗噗的向下掉,婶婶眼睛好,白糖袋子的角剪了一个很小的口,估摸是姑奶奶给自己留了一部分。

大姑奶奶的孙子满月,小姑奶奶还是坐着儿子单位的公车,打扮的富贵逼人来吃酒,桌上听着人们的奉承,小姑奶奶笑容灿烂:“乡里乡亲的,谁家有事喊一声,捧个场凑个热闹。”走时,趁着有车,苹果,萝卜,韭菜,一袋白面司机往车上搬,小姑奶奶指着挂在树上的老玉米,这个给我也装点,我家鸽子喜欢吃玉米。

一场满月酒热闹过后,回到日子,表哥开始看礼薄,表嫂开始清点人们送的小衣服,花被面,当翻到一间小孩子的虎皮大衣时,气的直接摔在表哥脸上:“不让你请姑奶奶,你添勾子,非要请,你看拿着他儿子穿过的衣服来送礼,里子上烧的破洞都不补一下,真是不要脸。”大姑奶奶的脸被媳妇打的没了皮,心里就有点不舒服。

其实这些都是小之又小的事,让家里鸡犬不宁的是,小姑奶奶把爷爷收藏的银元和字画席卷一空,2000年奶奶去世后,第二年爷爷卧床了,大伯人聪明,但是他不知道东西已经成了画饼。天天来到小婶家里守着爷爷,他是见过银元和字画,但是爷爷挂口不提,大伯忍不住就要问。

据小婶说大伯以死相逼,我估计大伯是软硬兼施,爷爷告诉他:“你小姑孩子为了给领导送礼,别的送了不顶事,银元和字画送了能办事。”

大伯连夜赶去小姑奶奶家,小姑奶奶张着嘴,很无辜:“你说什么,什么字画什么银元,我听都没听过,哪里见过。”姑奶奶的儿子我当官的姑舅爸,对我大伯说:“你是上姑舅,(舅舅姑姑的孩子称为姑舅)平日你能说会道我让着你,今天你血口喷人,我可不答应,你拿出证据在说话,没证据赶紧滚。”

大伯扯着姑舅爸的领口让跟他去见我爷爷,姑舅爸一把打掉大伯的手:“农民就是农民,智商只适合种地吃粗粮,你自己找你先人要证据,我上班没时间陪你胡闹。”

大伯一口气憋在胃隔膜哪儿,回到家吃不了饭,第三天爷爷去找奶奶了,什么字据、证据、还是证人,全都不存在了。

爷爷的丧事很压抑,大伯躺在家里不露面,我爸是老二,又不能摔孝盆,我爸和尕(爹)两个人求了两天大伯,大伯都是不说话,其实大伯三天都没吃东西了。

爷爷活着时,心里想过自己的丧事会风风光光,外甥当官,县上小领导都会给外甥面子,车子排在马路上,官员乡绅来点纸,估计躺在棺材里的爷爷脸很大。

但是三个外甥都没来,小姑奶奶来了就唱着哭:“老哥啊,你走了我没娘家了,你活着怎么不说清楚,惹的儿孙争闲气。”

 

哭丧讲究的是,哭的人嘴里说着亡人的好,心里哭着自己的苦,旁边要有几个老年妇女拉着,劝着,然后陪着掉几点泪。小姑奶奶的戏演的完美无瑕疵,但是没人劝,也没人过去拉她起来,都在丧房门口看着她唱,小姑奶奶头低着左喵右看,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父亲脸上,我父亲甩开我妈的手,过去扶起小姑奶奶。

爷爷走了,小姑奶奶也是可有可无的亲戚,大伯此后胃口一直不佳,去医院检查没多大毛病,吃了几副中药也是时好时坏,不到一年也入了土,临咽气时说:“我找阎王爷去问,不是说人在做,天在看吗。”

小姑奶奶后来中了风,两只眼睛一高一低,嘴巴也是拼音字母Z,相互牵扯,说话跑风,在中医院扎针灸,脸上针眼里流脓水,就是病不见效。

后来转到兰州中医院,住院期间我父亲打电话让我去看看。我去时,小姑奶奶背靠墙躺着,床头有个老年护工在钢丝床上睡觉。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照顾小姑奶奶的,也没好意思问,毕竟小姑奶奶在家就是王母娘娘,三个孩子,有媳妇有女婿,不至于让60多岁的老娘一个人住院吧。

小姑奶奶的嘴歪着,眼睛斜着,腿也下不了床,坐在床上靠着被窝,流着泪,她用那只好眼挑了一下躺着的护工,低声说:“就是个猪,白天睡觉扯呼,偷着吃我的东西,你把她捣醒,躺哈赚钱想的美。”

我说:“我在,让她睡,咱俩说话方便点。”小姑奶奶拉着我的手;“侄子侄女一大堆,没一个有良心的,你是不是知道我骂你,你才来?”

我说:“姑奶奶,我是想问你一件事!”我小姑奶奶说:“你想拉屎,厕所在过道那头。”我说:“姑奶奶,我大伯走了,走时眼睛没闭上,咽气时说要找我爷爷问清楚,听我大妈说,是和你吵了一架后憋了气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我的小姑奶奶轻轻的扯起了呼,我用手摇她,她没有睁开眼睛。钢丝床上的护工用手轻轻扯了扯我衣袖,我站起来就出了病房的门。

送我出来的护工说:“这老太太厉害,住了一个月医院,其它护工都不接单,我年龄比她大,单子少,看她一个人,想想我自己,照顾照顾她也算是给自己积点德。”我问:“阿姨,你多大了?”阿姨说:“我今年67岁了,家里娃们都去打工了,我一个人无聊,好在身体好,赚点钱过年给孙子年钱,钱没多有少,孙子稀罕我,我给钱也开心。”

我问:“阿姨,我姑奶奶家的儿女都没来吗?”护工阿姨说:“前面干过的说,好像她儿子交钱时来过一次,后来再没见过,她女儿陪了半天就找我们一起的伺候她妈,别的我就不知道了。”阿姨又说:“香蕉剩了三根,又黑又软,手一抓香蕉就像屎一样流到桌子上,我看着吃不成就丢垃圾桶了,刚好收拾垃圾的清理走了。你姑奶奶就骂我偷吃她香蕉,骂我下贱,穷婆子,我也生气,她出的钱又不多,谈的时候是看液体不要挂空,饭点时按时打好三顿饭,因为她能动,扶着墙也能上卫生间,我只能躺着她不磨我,要不让你不得闲,使来唤去……。”

后来小姑奶奶又把腿摔坏了,儿女们各自有家,接回家后出钱让邻居照顾,床板上掏了个洞,下面放了一个大洗衣盆,邻居隔半天铲半掀白土,盖在上面。

姑奶奶生命力太强大了,她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十一年,去年清明前终于走了,走时身上没一处是好的,脓水和血水粘在一起,衣服扒不下来,帮忙穿衣服的人用热水浇在身上,才慢慢撕下来,有时候,场面实在惨不忍睹。

如果小姑奶奶先天有知,能掐算自己老来这结局,估计也不会挖空心思算计爷爷给儿子肥肉上贴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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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君子

独自遨游何稽首 揭天掀地慰生平